顾瑾玉无声地淌着汹涌的泪水,破闸的眼泪像是蓄了多年,任掌心怎么捂,也汩汩涌流如流血。
他想,最长也只是等六年。
六年,两千多个日夜而已。
顾瑾玉离开皇宫时已是天将明,祝留出不来,手下僚属去往城外点兵,他独自骑着千里马北望回了顾家。
正是新年,顾家一反往年那随波逐流的假热闹,是二十多年来唯有的真冷清。
昨夜除夕,关家灭门,顾如慧在安若仪的要求之下带着她悄行至关家之外,自高楼亲眼目睹安若仪渴望的关家全族之灭,高鸣乾正是预判到她们的行踪,连夜冒险劫走了顾如慧。
王妃与二小姐下落不明,大小姐顾仁俪和亲北戎已有十二年,序齿第三的世子顾平瀚被军务拖在西南,身为一家之主的顾琰正在城外接手葛家一半的兵权,心无旁骛地为不久的北伐准备。
偌大的顾家,只有刚刚十三的五公子顾守毅孤零零地守着新年。
顾瑾玉一回来,一夜未睡的顾守毅就顶着熬得发红的双眼赶过来了:“四哥,四哥!”
将近九个月不见,加之新年的四分五裂,顾守毅的眼泪下来了。
顾瑾玉的回应却是:“以后不要这么叫我。你知道,我和你没有血缘关系。”
顾守毅的眼泪还挂在下颌,怔在原地僵成了一截木桩。
顾瑾玉转身要走,他连忙追上来:“四哥!你们能不能……能不能不要留下我一个人。”
“你真正的四哥不是一直这么过来的吗?”顾瑾玉声音又沙哑起来,“你们谁也不接纳他,他一个人被隔绝在方寸之地,孤独了这么多年,你享尽世家荣华,全府尊荣,没有人逼迫你昼夜不休地做牛做马,更没有人强迫你以色事人,你有什么不可以的?”
顾守毅被留在原地,顾瑾玉转身去往东林苑,顾小灯住过的地方全部由祝弥封住,北伐之前,他想尽可能地待在和顾小灯有关的地方。
可是长洛如此之大,顾小灯活动过的地方却如此之小。
顾瑾玉要毁了摘星楼、明烛间、竹院,苏明雅不配。
刨除那些之后,顾小灯就剩下寥寥的领地痕迹。
顾瑾玉在地上走,花烬在半空跟着他,一人一鹰进了被许多贵公子誉为桃花源的广泽书院,走到了顾小灯的牢笼里。
平平无奇的小屋舍门口,皮毛干枯的黑白牧羊犬无精打采地趴着闭眼,花烬率先飞到它面前,小狗和大鹰各有一双黑豆眼,一对视便都明亮起来。
小配活过来地乱窜,围着花烬乱摇尾巴,不等顾瑾玉走近就狂跑到他身前,立起前腿扒着顾瑾玉的衣袍乱蹭乱叫,它不嫌顾瑾玉一身风霜和腥气,只是在兴奋过后,迷惑地不住歪着脑袋看向顾瑾玉身后,那意思十分明显:我另外一个爹爹呢?
顾瑾玉沉默地把它抱起来,小配开心又着急,不住地汪汪吠叫。
待抱它进了屋内,奉恩和奉欢已经恭敬地侍立在门边,奉恩还镇定些,奉欢却是紧张得要哭出来。
顾瑾玉没有为难他们,只是抱着狗默默走进里屋,低头问怀里的小配:“小灯平时都在做些什么,你知道吗?”
小配泥鳅似地从他怀里跳出来,蹦蹦跳跳地跑到书桌前,挨个把抽屉咬出来,像顾瑾玉展示了顾小灯按着时间顺序整理的见闻录、功课笔记。
顾瑾玉的睫毛抖起来,手伸在半空犹豫了半晌,才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顾小灯最早的一本见闻录。
翻开第一页,记述的是顾小灯当年第一天进学堂的感想:
【世道太平,人间盛世,长洛黄金乡,广泽桃源家】
顾瑾玉小心地往后翻,很快看到了这样一行:
【天铭十三年,盛夏五月,听瑾玉谈吐有感,顾森卿,真如深森未知,如霜刃冷冽……与我天差地别】
只此最后一句,顾瑾玉被一箭穿心,恢复的泪腺又发作起来,眼泪不受控制地便砸了下去。
他急忙别过脸去,紧抿着唇等悲怆过去,小配围在他身边,围了半天都找不到小爹爹,翘起的快乐尾巴耷拉下来,尾巴尖尖垂在冰冷的地上,凑过去舔顾瑾玉脸上的泪痕。
顾瑾玉闭上眼,低头深呼吸半晌,才抱住小配,小心再打开顾小灯四年前的见闻录。方才看到里面划去了一行,他翻着纸张辨别那行被顾小灯自己否定的痕迹,很快认出了那一行是“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”。
所以顾小灯当时记的是【森卿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,与我天差地别】
顾瑾玉失控的泪腺久久不能缓过来。
我在人间位极人臣。
你在水下无人问津。
顾瑾玉在学子院住到了正月二十,新年已过,他来到了十八岁,在顾家发布的第一桩越过父辈威权的决策是关闭广泽书院。
顾琰忙碌于北征,顾家真正意义上成了他的一言堂。
只是这新局来得迟了。
广泽书院广开了五年,它也许是不少长洛权贵子弟的年少桃花源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