比及众人落坐,厨子虾腰来报,一桌二十八盘珍馐佳肴,需得再等一炷香。
王太后颔首说好,“不是大事。慢工出细活,老身看重这顿饭,千万不能出茬子。”
厨子额前冒着冷汗,这一桌都是他得罪不起的贵人。为了让脑袋在脖颈上待得更长久,厨子当即决定,这顿膳食,必须万无一失。
待厨子退下,王太后扯着身侧浮云卿的手,意却在敬亭颐身上,“孙婿,老身知道你叫敬亭颐。你姓敬,名亭颐,那字什么?”
浮云卿凑嘴替他说无字,“驸马无父无母,先前在外宦游,后来得开国伯接济,才在京城站住脚。”
王太后噢了声,“是个可怜孩子。想是吃了无数苦,辗转多地,才回了京。那这跟无字有甚关系?”
前面是嘘寒问暖的场面话,后面才是她想说的。
浮云卿又解释道:“无父无母,哪有闲心给自己起字?”
王太后不以为然,不依不饶追问:“有些小官人的字,是爹娘给起的。有些则是自己起的。像国朝那帮写风花雪月的大诗人,不都爱给自己起字吗?”
见浮云卿急着搭腔,王太后拍下她的手警告,“孙女,祖婆问驸马,那你就让驸马来答。”
浮云卿搭腔未遂,只能朝敬亭颐递去个安慰的眼神。
敬亭颐澹然回:“孙婿以为,起字实在多余。孙婿是驸马,行事要围绕着公主。孙婿有没有字并不重要,有了字,公主就得记,徒给公主增加一桩烦忧事。”
王太后对他这番话甚是满意,“说得好。驸马之德,在洁身自好。不找妾,不逛花楼,万事以公主为先。孙女没挑错人。”
话是这么说,旋即话锋一转,再问:“孙婿姓敬,敬这个姓氏嚜,不是高门大户,就是市井之间,也很少见。孙婿,老身且问,你老家是何处?”
“虢州。”
王太后点了点满是珠翠的头,“国朝的虢州,与往前数朝的虢州地处相异。国朝的虢州,在河南郡,离京城不远。往前数朝,就说那荒淫无道的前朝罢,虢州却是在陕西郡。不知孙婿说的虢州,是国朝的,还是……”
浮云卿撇着嘴,满脸不悦。她拽紧王太后的翟衣宽袖,“祖婆,饭桌上别提前朝的事。您明明知道我不喜前朝,还当面提,岂不是平白招惹来晦气?”
王太后笑她较真。若旁人敢给她甩脸,她不客气的巴掌早就拍了上去。然而是她的心肝宝贝孙女在提,她便软了声音安慰,“你瞧你,祖婆跟孙婿闲聊,你倒护短得紧。”
她撮着浮云卿的手,祖孙俩相互借着暖。
敬亭颐出声回:“孙婿的老家虢州,自然指今朝的虢州。”
前朝陕西郡虢州,彼时不称虢州。他们称作大都,是前朝的京城。后来新朝建立,□□避讳大都,遂令史官记:“京都为陕西虢州。”
过去的历史,都被今朝史官改得面目全非。
今朝撰的前朝史写,元灵帝纵情声色,罔顾政务。如今所有人都信元灵帝昏庸。
元灵帝,实则是位勤于政务,励精图变的皇帝。叵奈民怨积攒得深,再勤恳的皇帝,得不了民心,就免不了被推翻的命运。
仅存的真相,大抵只有仅存的,蓄意造反的人,才了解。
王太后暗藏深意的话,敬亭颐并不在意。令他心里嗒然的,是浮云卿轻飘飘一句话。
浮云卿觑出敬亭颐深藏的难堪,当即向王太后承认护短,“好祖婆,您有什么想问的,那就问我罢。”
心里却盼着厨子早点把膳食端来,好堵住祖婆这张问东问西的嘴。
王太后说不急,吩咐敬亭颐:“听官家说,孙婿无所不能。不仅书读得多,琴棋书画方面,也是样样精通。欸,孙婿会点茶罢。来,给老身耍一套,让老身见见世面。”
这下浮云卿倒不再劝。
点茶是门技巧活儿,非一两日能练成。人呢,有了中意的郎君或夫人,都想烜耀一番。
何况她得了敬亭颐这般好的郎君。正愁没机遇烜耀这块和氏璧,机不可失,怎么不得好好烜耀显摆?
她与旁人一样,没看过敬亭颐点茶模样,一时激动不堪,眼眸发亮地盯着敬亭颐的动作。
敬亭颐并不露怯,见女使将一套茶具摆在身前,只是淡淡地笑,胸有成竹。
然而默声点茶可讨好不了挑剔的王太后,她再吩咐道:“孙婿一面点茶,一面跟老身解释罢。这高雅事,老身虽做不来,但却喜欢看。你讲着,老身边听着边看着。”
一心两用,更是考验点茶者的技艺。
敬亭颐系好攀膊,按王太后说的话做。
“先朝先人煎茶,讲究蒸青制茶。今人制茶,讲究去盐点茶。《大观茶论》里如是讲道:‘盏惟热则茶发立耐久。’首要的一步,是用山泉沸水烫热茶盏。继而取来碾好的茶饼,过罗筛,将茶叶筛入茶碗。注半盏沸水,堪堪淹过茶叶。再持茶筅飞快搅动,注水七次,搅出粥状茶末。茶末上浮,需呈雪沫乳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