荣常尹被他凌厉的话语逼得不知该作何回应,一时话语没过脑子,粗略问:“造反怎么了?谋逆怎么了?变法动了太多人的乌纱帽,人为财死,鸟为食亡,我这是谋生存!难道你就没想过做这事吗?你甘心当入赘女婿,守着内院过一辈子?”
误打误撞的,倒是问进了敬亭颐的心坎里。这便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罢。
敬亭颐一口回绝,“权势金钱,当真这么重要?重要到能让你抛却妻女,抛却家族荣耀,备水一战?荣殿帅,早些收手罢。能当官家的人,难道会看不出你的心计?”
这话好像也是在扪心自问。
权势金钱,当真这么重要?不顾一切,如履薄冰,甚至过的日子不如寻常百姓。当真值得吗?
荣常尹没有给出答案,敬亭颐也没有寻到答案。
良久,荣常尹问:“要噇酒吗?”
敬亭颐说不必,“公主不喜欢闻酒气。”
听及他这话,荣常尹扬起擦伤的脖颈,豪放大笑
“还是年轻啊。”荣常尹将大刀归位,“欸,想当年,我也像你这样,怕孩她娘生气怨恼,不敢去酒场。那时想得简单,只要阖家团圆美满,哪管官职权势大不大?”
他用过来人特有的悲悯目光,睐着敬亭颐。
“还是年轻,什么都不懂。不过这倒也正常,二十出头,年轻气盛,什么都不服,什么都想去争一争。等你到我这个上有老下有小的年龄,你也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。”
“我不会。”敬亭颐嘴角扯了扯,“不要给腐蚀找借口。荣殿帅,官家给你的已经够多了。”
他不会,因为他已经做出了选择。
荣常尹笑声愈来愈高,到最后,竟能从那狂放不羁的笑声里,品出凄凉之意。
笑得脖颈青筋暴突,伤口崩裂,血珠连成线,把他干净的襕袍染上不算好闻的铁锈味。
他浑浊的眼里,渐渐积攒出泪花。泪眼朦胧中,睃及敬亭颐扽平衣袖,始终澹然镇静。
深不可测,心狠手辣。那双深意翻腾的眸里,不会装载进任何无关紧要的人。
荣常尹想,他领略到敬亭颐的高深之处了。
歇斯底里的人并不可怕,可怕的是敬亭颐这般杀人不眨眼的人。
这种人,不会允许自己有落魄狼狈的时候。他会优雅地杀人砍头,矜贵地擦拭指节,是站在尸堆里的温润谪仙。
无论在战场还是在官场,最怕遇上这种显山不露水的高深者。
荣常尹心里直叹可惜。韩从朗绝对斗不过敬亭颐。若是敬亭颐也有意谋反就好喽,那他定会投到敬亭颐麾下。
毕竟心软没魄力的人,不会做官家。
扫花游。
缓缓先领着浮云卿进了堂屋。
制香用具阗拥在篾丝箱里,桌子上摆着几摞写满字的白纸。凑近看,写的正是话本子里的情节。
缓缓掇来条杌子让浮云卿坐,又把其中一摞纸递到她手里,“看看这一回故事怎么样。”
浮云卿读得津津有味,问:“缓缓,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以‘归隐录’的名字写话本子的呀?”
缓缓说早几年就开始写了,“攒了几本,这两年才装订好。我天天闲得没事干,想着干脆就编故事罢。编小情小爱,编家国情怀,不知不觉间,已经写了好久了。”
没墨水的人,总羡慕掂笔杆的书袋子。再抬眼看缓缓,眼里亮晶晶的,泛着痴狂的光芒。
读起枯燥无味的书,浮云卿昏昏欲睡。可读起故事精巧的话本子,霎时精气神大涨。
她安静地看,缓缓安静地写。翻动书页的声音与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,交织在一起,分外和谐悦耳。
比及缓缓出声提议俩人去卧寝坐坐,浮云卿罕见地面露犹豫。
她将上次发热生病的事尽数说出,“缓缓,那位半仙说,我是撞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,嘱咐我往后不要与他相见。你有什么事,要不就在堂屋这里说罢。”
缓缓不悦地蹙起眉头,“那半仙说什么你都信?小六,许太医不是不干净的东西,他是正儿八经请来的庇佑神仙,你懂么?那次发热,约莫纯属意外。换季最易生病,你肯定是没把自己照顾好。”
缓缓把“针不扎在自己身上,永远不知道有多疼”这个道理,践行得淋漓尽致。
这个小娘子,别瞧她偶尔怯懦,实则胆大心细,见解与旁人都不一样。掂笔杆的人,顾虑得多,想到某件事,想不通,人就容易郁闷。
提及好姐妹的情郎,缓缓向来劝分不劝和。提及自己在乎的许太医,她容不得任何人诋毁。
浮云卿啼笑皆非,心里想,既然缓缓这么说,那她不妨再试试。
试试往卧寝里去,会不会生病。生病了,说明敬亭颐说得对;没有生病,那就证明是凑巧。
这厢踱将泛着诡异红光的卧寝,尽管早已做好了心里准备,可贸然瞧见一道牌位,浮云卿仍旧忍不住打了个哆嗦。
“许太