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板一眼地回:“小底知道,这是主家的选择。信交到您手里,小底的使命就完成了。之后,小底会随主家离去。”
死士何时进到府邸,又会跑到哪里去,这些零碎事,浮云卿并不关心。
她点亮桕烛灯盏,枯黄葳蕤的烛色照亮了信封上的字。
“己丑岁暮赠吾妻书。”
一行字下面,落了个暗红色的浮云章。
浮云卿拆开信封,里面有几张信纸与一柄钥管。细长的铜钥管无意碰到她右手腕处的红珠手串,浮云卿并没在意,慢慢展开信纸,借着黯然的光亮,默声细读。
“卿卿爱鉴如晤,展信舒颜。
迭遇琐务,吾性雌懦而反复避躲,深感愧怍。季冬云寒,枯藤虬枝,常覆雪沫冰凌。比及云祁寒,谨记添衣烫食。若兴致难捱,务必氅衣冬靴覆身,手炉常备。
若深陷困囿,禅麦二婆与禁中娘子可为卿解惑。自古男出閤女出降,后必分家。所谓人情,无非愈聚愈亲,分则一盘散沙。幸卿阖家和睦,破镜重圆,黯然往事不必再追。
犹记合卺之喜,龙凤烛彻夜长明。卧榻一侧,卿阖眼酣睡。吾心惶惶,唯恐辜负真心。似吾不伦不类之辈,蛰伏数年,初心尽失,常作坦然貌,欺人欺己。现今真相大白,吾之所有,或欺瞒或无奈,卿可知晓。卓兄曾问,复国否?吾不曾回应。卿心乱如麻,吾亦反复纠结。曾窥长天寥阔,云影倏散。浮世万千态,何用吾手翻云覆雨?归路已明,无非困兽强撑,祈盼处决之日。
俱往矣。吾稔知此路不可回头,于拥兵复国一事无怨无悔,然于卿深以为愧。吾欺瞒行骗无数,罪孽深重,自愿堕入地狱,受尽极刑,洗刷孽障。惟情爱一事,所言所行,皆出自真心,悃愊无华。
知之不可为而为之,吾之天命也。回望潦草终生,曲径危桥历遍,悲欢离合阗满,已而,已而。
逢卿生辰,祝卿新禧,并将书信奉上。信封内附钥管一柄,由仆从引导,卿可窥见吾之所有。
永言配命,自求多福。参商难遇,不必思吾。祈卿安乐如意,长寿无极。笔落情深,恕不一一。
某叩首谨拜。
辛丑年庚寅月己丑日 ”
读完那刻,红珠手串倏地崩开,百毒珠零散地落了一地。
啪嗒,啪嗒……
落了地,红珠终于失去了光亮,彻底沦为一颗颗毫无作用的废物。
也带走了浮云卿最后的念想。
作者有话说:
“曲径危桥”出自“曲径危桥都历遍,出来依旧一吟身。”
一百一十四:除夕
◎她疯魔似的叩响宫门。◎
生辰过得潦草, 外面送来的贺礼堆在杂屋里,蒙上一层灰。除夕夜也过得无甚滋味,剁好的牛羊肉片闷在冰鉴里, 年夜饭一道没上,大家吃着剩菜剩饭, 将就过活。两位先生接连离世,别家置办喜事,阖府置办丧事,门对灯笼一概没有, 取而代之的是捆扎好的白幡。大椿堂被布置成了灵堂, 驸马的牌位摆在高处,地上搁着火盆和纸钱, 等待浮云卿去这里走走。
婆子女使们睐见死士来去匆匆,扒着墙头一跃而过。公主府的墙头高,墙顶插着许多奇形怪状的瓷片。死士甚至不需借力, 跟只野猫似的, 摁着瓷片跳跃,把墙顶染得血淋淋的,血珠一滴一滴往底下流。
女使们看得龇牙咧嘴,揪着婆子的衣裳,惶恐问:“他不嫌疼么?”
两位婆子尴尬对视,异口同声道:“过完年再请熟稔的老汉修一修墙。”
月黑风高的,书房那处的对话她们听得一清二楚。婆子想,反正听那死士心意已决, 她们多劝多想毫无用处, 那是管不了的事。能跃过, 说明墙不够高。修高墙头, 省得往后再有不三不四的人来扰乱浮云卿的心。
几双手摁在月洞门壁,大家竭力探身往书房瞄。明明亲眼看见她点了盏灯,可屋里仍旧黑黢黢的,暗到绝望。大家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最终猫腰踮脚,排成长队往书房走。
凑近了,耳朵贴在冰凉的门框上,屏息凝气,窥听屋内的动静。
窸窸窣窣,像是有只身手灵活的小老鼠,在屋里乱窜。
尾犯戳了戳麦婆子的腰杆,张着嘴不出声,递过去一句唇语。
“要不要推开门?”
麦婆子“嘘”了声,低声道:“让我想想。”
话音甫落,不知是谁从背后推搡一把,直接把前头两位婆子推进了屋。
“哎唷!”
慌不择路间,麦婆子走了个踉跄。脚底一滑,骤然摔倒在地。禅婆子摸瞎搀扶人时,后头几位女使已经跟了过来。一小帮人阗在门口,默契地往黑黢黢的书房里张望。
窣窣,窣窣。屋里暗,所以她们只能听声音,一面等待眼睛适应昏暗的环境。
麦婆子竭力瞪着眼,寻着动静,悄摸踅及书桌旁。
甫一看清场面,眉头就皱成了几道山川。“老天!公主,您这是……”